娇红记

二十八、生离

不久，申家派人来到王文瑞府上。催促申纯速回成都，申纯从家人处得知父亲患病，顿时归心似箭。想要找娇娘告别，却又无由进内。不得已只好向坐在中堂之上的舅舅告别。娇娘听到这消息，马上赶到，又只能立于父亲身后。双目伫视，不能说半句话。只听王文瑞对申纯道：

“纯儿回去，府君若无恙，还宜再来才是。我女儿亲礼在即，家事纷纭，望你来帮料理。”

申纯心里最怕见娇娘出嫁，随口便推辞道：

“贤妹亲期已近，小甥回去侍候父亲病好少说也要两月，又瓜期将及若上任动车耶数年，此后相逢，难以预期了。”

王文瑞沉思片断，拈须说道：

“你说的也有道理。既然如此，便叫娇娘与你告别吧！”

娇娘一听此言，顿时泪如泉涌，又怕父亲瞧破，掩面奔入后房。再四呼之不出。

申纯怏怏告别而归。

申纯走后，娇娘唯有日夜悲泣。金闺弱质，如何经得起这种折磨。没有几日，芳容衰改，娇艳暗消，病势愈加沉重，渐不能起。

飞红见状，又急又怕。已遣人暗中到成都送信，告知申纯，务必赶来见上一面。申纯收信后，心急如焚，背着父母，夤夜买舟急奔，来到王家门首。泊舟岸边，派人到王家去找飞红报信，约娇娘到舟中一会。

无奈因舅舅在家，娇娘无法迈出大门一步。申纯在船上似热锅蚂蚁，苦苦等了两天。

第三天，王文瑞一早远出郊外，本要飞红同行，飞红托辞要照看小姐，留在家中。俟老爷一出门，她即刻跑到娇娘房中，匆匆说道：

“小姐，申相公已在门外候了两天了。老爷出门，交代午后回转，我陪你去见申相公。”

娇娘强撑病体，刚站起欲行。只觉头重脚轻，眼前发黑，又要倒下。飞红忙搀扶道：

“唉，看你气息如丝，身子瘦怯，如何走得动？只是机不可失，我扶着你慢慢走吧。”

娇娘边走边喘，两里多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。飞红望见江边崖下一只小船，申纯已在船头停候。飞红扶娇娘下船，将娇娘交与申纯后，说道：

“申相公，我将小姐带来了，时间紧迫，有话快说，我到岸边去张望老爷去。若被他发觉，我的罪名可就担得大了！”说罢上岸。

一月不见，申纯绝没想到，娇娘竟已是气息奄奄。他扶着娇娘在舱中坐定，兀自听见娇娘喘息不止。心中悲痛，嘴上却埋怨道：

“娇娘，分手前叫你善自保养，不要急坏了身子，没想到你竟病成这个样子……”

申纯已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，哽咽着说：

“娇娘，都是我害了你……，早知有今日，当初真不该……”

娇娘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，不让他再说下去。她倚在申纯胸前，流着泪说：

“申郎，别说了。你忘了昔日与你拥炉细语，我曾说过的话了？——事若不济，当以死谢！我们盟过誓的。我并不后悔我的誓言，只恨今生不能再与你相聚了。”话未说完，已喘做一团。

她抖抖索索，从怀中取出那截断袖，递给申纯。

“申郎，这信物你替我保存吧。蒙你厚爱至深，我也知足了。你来日方长，青云万里，还望再择佳配，不要老记挂我了。只是你气质孱弱，自来多病，还望多多保重。”

那截断袖，在娇娘手中抖做一团，她已哭成了泪人儿，却挣扎着又说了一句：

“复思此景，岂可再得乎？”

一夜夫妻百日恩。若以此推算，申纯、娇娘应有百年恩爱。而眼前两人却都已预感到这是永诀！

申纯忍不住恸哭起来，搂着娇娘道：

“娇娘，娇娘，你自己一身兀自不保，却还在顾念我申纯。我的心，早已诉之于天了。你还不知道么？”

两人只管相拥相抱，哭作一团。

已回到船上的飞红见状，忙劝解道：

“小姐，申郎，不要哭了。老爷将回，须分手了。”

“飞红姐，我和娇娘的恩爱，从不瞒你。今日一见，怕是永别了。你叫我们如何舍得分手啊！”

娇娘已哭得昏倒在申纯怀中。

好容易将她救醒过来。只听她幽幽叹道：

“申郎，今生已是相见无期了，只不知来生能否再得与你相会？”

这景象，令飞红却忍不住伤心落泪。她扶着娇娘，匆匆劝道：“好小姐，只要你善自保养，姻缘事或者会有变化的。好了，老爷要回来了，我扶你回去。”

娇娘仿佛并未听到娇娘的催促，只是扯着申纯的衣襟道：

“申郎，我昔日与你泣别几次，总能再聚，今日却是永别了。而今才知生别痛过死别！申郎，记着我的话，回去早寻佳配，别为我误了你一生锦绣前程！”

申纯本想含悲忍泪，宽尉娇娘，偏偏眼泪无法止住，冲口而出道：

“娇娘，你要听话，多多保重。你若为我而死，我是断断不忍独生的了！”

两人说了又哭，哭了又说，不可开交，难分难舍。这下急坏了飞红，她不由分说，搀着娇娘就走，此时恰好风转，船家也来催促顺风起航，娇娘这才身不由己，被强扶上岸。船家扯起风帆，风急浪湍，倏忽已顺流而下。